明镜、利剑与盾牌（中）
前文：明镜、利剑与盾牌（上）
4.凯恩·韦翰
韦翰坐在会客室里，脊背笔直。他身上还绑着肋骨固定带，脸颊比往日更加瘦削，剪短的头发失去发蜡的滋润，风采丢了大半，唯有脸上的神色还算沉着冷静。
他微微低了头，看守所昏暗的灯光被眉骨遮住，眼窝里成了漆黑一片，像一个皮肉尚存的骷髅。“杨先生。”他压着声音问，“看来你也不简单，你是谁？”
“伊万·塔伊洛夫。”王耀说出这个名字，看到韦翰的身躯明显为之一僵，“是我将他送到你的身边，最初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，后来却不得不阻止你的谋杀。你曾对他提及一个在曼哈顿的秘密项目，而我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。”
“你也为它而来？”韦翰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，几乎要匍匐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。
“没错。”王耀说，“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，韦翰先生。正巧我也有不少疑问。愿意和我交换几个秘密么？”
韦翰不在意地扬起了眉，“你问。”
“你回到伦敦接管奥丁科技，暗中扶植Andrew-K，绕开政府，以个人的力量重启这一项目。历时数年，投入甚巨，却收效甚微，这可不像一个商人的作为。”
韦翰听着，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，“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追逐私利的罪犯，一个制造出Andrew-K的冷血怪物，是吗？”他自嘲地笑了一声，“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，杨先生。”
王耀正了正身形，做出倾听的姿态，“请讲。”
“这故事有个俗套的开头。”韦翰说着，把拷在一起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上，“从前有个小女孩，像一切童话里的精灵一样可爱聪明。她叫莉迪亚，生在一个普通的零售商家庭，十四岁时如愿进了拉拉队，找了个学校足球队的男朋友。”
“她从小被保护的极好，没什么坏心思。可她的男朋友是那种迷死小女生的坏男孩儿，两人没好几天，他就开始骗她从家里偷钱。五英镑就能换来一整天的甜言蜜语，这生意在最初看来还挺不错，是吗？”
“可一切不总是一帆风顺。”韦翰的眉头越蹙越紧，在眉骨那里堆成一个小丘，“莉迪亚一开始只拿些不容易被发现的小钱，可后来被男友哄着，几乎要掏空了妈妈的钱包。事情瞒不住了，她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，禁足在家。足球队的风流小伙来她的窗户下陪她说话，莉迪亚感动的几乎要哭了，只觉得爸妈无情，还是她的小甜心爱她入骨。”
“这傻女孩儿，她以为她的小甜心会像誓言里说的一辈子心意不改，可她失策了。她如今没了钱，男友的情话也飞速地见了底。莉迪亚却痴情不改——不要离开我，亲爱的，我会为你付出一切！”
韦翰说到此处，忽然停住，像一个在忍耐怒火的人那样粗重地深呼吸。
他忽然又笑了一下，神色狠戾，“然后家里一放松警惕，莉迪亚就飞奔去找她的小男友，没想到他竟好言好语地要带她去约会。她一定高兴疯了，直到被男朋友迷晕转手卖给别人，直到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，直到她逃跑时被打昏过去，直到她的家人在法医的带领下去认领她的尸首——”
韦翰的目光直看进王耀的双眸，“她是我夭折的妹妹，莉迪亚·乔治安娜·韦翰，在十五岁遭遇有计划的奸杀。而她那同样未成年的男朋友并没有因此而下地狱，只被关了几年就减刑出狱了。我回乡看望父母时遇见他，他正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在踢球，踢得和他在足球队时一样快活。”
“二十多年来，我没有一天忘记她。”韦翰说，“杨先生，我的罪行不可饶恕，我不否认。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牺牲，为了更好的未来——为了巷子里再也没有小女孩儿绝望的哭叫，为了法医面前再也不要有痛哭到昏厥的母亲。”
“我很遗憾，”王耀沉默了片刻，“但恕我直言，你走错了路。”
“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标而牺牲，有何不可？”韦翰反诘。
“你认为你是什么？不被理解的先知、为事业而牺牲的领袖？凯恩·韦翰，该醒过来了——你早就背叛了自己！”王耀少有的尖刻，“你说要阻止无辜的人蒙难，反而率先举枪指向他们。你双倍的降低了自己：在莉迪亚和被你杀害的人面前。本杰明·斯帕克斯有什么罪孽？本田菊何尝不无辜？你崇高的目标还是一个幻影，但你的累累罪行早已站在了它的对立面。不要再提莉迪亚的名字了，你的种种作为不过是对她的又一次侮辱！”
韦翰像被人一拳打在脸上，向后一缩，又僵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
“所以保持沉默吧，韦翰先生。忘记你的崇高目标，忘记这个早已中断的秘密项目。”王耀说，“你已经发现它是一台机器了，是吗？可它极为复杂，你组织了数个小组也没有破译它的数据，半年来毫无进展。”
“而我是它的创作者。唯有我可以修复它，重建它。”王耀站了起来，冷淡地扫视了一圈，视线拂过韦翰震惊的脸。
“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一切，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。这是你能做的最后一件正确的事。”
5.弗朗西斯· 波诺弗瓦
弗朗西斯坐下不到五分钟，已经把周围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打量了一遍。他像一只进入了陌生领地的猫，带着几分警惕、几分好奇，连隔壁桌小女孩的口红色号都看得一清二楚，终于认定这就是个寻常的咖啡馆，所有人都平淡无奇，除了对面沙发上无精打采的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
他本打算端起姿态，横眉冷对那斯拉夫人。可伊万极不在状态，不能和他在空气里来个你死我活的眼神较量，耷着眼皮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，于是弗朗西斯瞪了他一会儿也觉得没趣，只好作罢。
“喂，可是你们俩把我叫出来的。”波诺弗瓦先生不满极了，把“你们俩”咬得很重，“这待客之道可着实有失水准。”
伊万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，拿出手机划了几下，看一眼时间，敷衍道，“稍等，他就快到了。”说完就又往沙发一歪，连眼睛都快要闭上了。
他们这边死气沉沉，对面桌的小情侣却浓情蜜意。弗朗西斯斜着眼观察了一会儿，他刚到的时候那两位还只是眼冒桃心地咬耳朵，这会儿已经升级到互换食物彼此投喂了。
波诺弗瓦先生无聊地叹气，从盘子里捏了个饼干，有样学样地投喂面前的北极熊。伊万却一点儿也不给面子，终于把两眼瞪大了一秒，像躲精神病患者一样向后一缩。两人目光相接，弗朗西斯的手僵在半空中，又尴尬地收回来。
王耀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，忍俊不禁，“看来你们俩相处还挺愉快的？”说着，也拿了饼干递到伊万嘴边。斯拉夫人配合地接受了投喂，又往旁边挪了挪，给王耀让出位置。
弗朗西斯对面前的两人板起了脸。
王耀坐下，开门见山，“波诺弗瓦先生，我就不和你绕弯了。机器仍在联系你吗？”
弗朗西斯哼了一声，“没错。”
“和罗维诺·瓦尔加斯见面也是因为机器？”王耀问。
弗朗西斯又哼了一声，“对。”
王耀微微皱眉，斟酌着字句，“波诺弗瓦先生。机器并不具有道德意义上的是非观念，但我想你并不缺失这些常识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你不希望机器和黑手党有关系。”波诺弗瓦先生神色稍缓。
“正是。”王耀点头，“牵扯的势力越多越杂，事态失控的时候，对我们就越不利。”
法国人的俊颜却忽然染上一分嘲弄，“可你曾救过罗维诺·瓦尔加斯。”
“那不代表我们要和黑手党同流合污。”王耀正色，“我们不能堕落到成为另一个凯恩·韦翰。”
“是吗？”弗朗西斯往嘴里扔了个饼干，“可如果事态危险，不得不做些你所不认同的事了呢？”
“还没有到这——”
“——如果你坚持单干，那就离这一步不远了。”弗朗西斯打断他，“机器比你更先看清楚现实：你一个人不能同时处理所有问题。它一直在往你身边拉人，比如你旁边那位。”
伊万在困倦中发现两人都看向了自己，强打着精神反对，“我不是，我没有！”
“你当然是。”弗朗西斯撇嘴，“你以为辞退信里的那段音频是谁塞进去的？你老板会做这么精神分裂的事吗，一边赶你走，一边说爱你？”
王耀尴尬地咳嗽了一阵，“什么音频？”
“你看吧。”弗朗西斯丢给伊万一个白眼，“音频的事你们回家再讨论，我们继续说瓦尔加斯。Andrew-K被一网打尽不完全是件好事，这半个月来报纸的社会版可热闹的很，时不时要出来几个斗殴流血shi件——群龙无首，所有人都在争。瓦尔加斯们也是，但这次他们决心很大，罗维诺·瓦尔加斯和他带来的老资历黑手党这两周动作不断，假以时日，我们很可能要见一个新生的教父把持大局了。”
“所以呢？”王耀问。
“我和罗维诺·瓦尔加斯做了一笔交易。”弗朗西斯说，“我卖给他一条他想要的情报，来换取一段时间的不受干涉。”
“谁不受干涉？”
“你。”弗朗西斯摊手，“哦，放心，这只是个说法，没人知道你的存在。但是我和他，或者说机器和他，立下的每一条约定都是为了给你开路。CIA在查你，而瓦尔加斯的活动会干扰他们的视线。现在是机器重启的特殊时段，给你稍微减减负。”
王耀有点吃惊，眉毛扬起。
法国人笑了，戏谑地问，“你的小男孩儿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自作主张，让你惊讶了？”
王耀承认，“确实。”他斜睨弗朗西斯，“尤其是在我已经重新封闭了机器，这个‘黑箱’却仍在对你开口说话的情况下。”
“对机器来说，你是绝对的主导。”弗朗西斯说，“之前在电话里，你问了我一个问题。现在，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。”
“荣幸之至。”王耀微笑，“欢迎正式加入，波诺弗瓦先生。”
6.伊万·布拉金斯基
“我来开车吧，”王耀有些担忧地看着伊万，“你去后面休息一会儿。”
布拉金斯基先生没有反对，像梦游一样爬上了汽车后座。两眼一闭，立刻开始假寐，身子随着汽车的行进微微摇晃。
等红灯的时候，王耀忽然问，“那个音频是什么？”
“嗯？”伊万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，“什么音频？”
“波诺弗瓦先生刚才提的。”王耀说，“我说了什么？”
北极熊发出一阵闷笑，“你说我们不可控地相互吸引。”
“是吗。”王耀猜出了个大概，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，坦荡地点评，“现在来看，我当时说的挺准的。”
快要进入冬眠的熊带着笑意“嗯”了一声。
谈话之间，红灯转绿。王耀从后视镜里看到闭着眼的伊万险些随着车子的启动一头栽倒，忍不住出声，“呃，我有件事一定要说清楚。”
后座又传来一声神志不清的“嗯”。
“我说‘我没想到你没有电影标配的八块腹肌’，真的只是开玩笑。诚挚道歉。”王耀诚恳地说，“我绝不是想逼你每天疯狂锻炼，累得睁不开眼。”
“你想什么呢。”伊万好笑地凑过来，温热的气息亲昵地流连在王耀的后颈，“这几年没有接触专业训练，本就需要恢复体能……危险太多，我得……保护好你……”
他说着，声音越来越低，越来越模糊。话语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，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取代了伊万的嘟囔。
王耀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，布拉金斯基先生的脑袋靠着驾驶座，睫毛安静地垂着，已经彻底睡着了。
Free Talk:
韦翰先生算是我的遗憾。作为唯一一个称得上反面角色的人物，他的形象太单薄了。这里补充一些细节，把他碎了一地的面子勉强捡起来贴回他脸上。
以及，虽然弗朗西斯是个直男，但他的基佬气质可以说是本文TOP1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