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77】2012.08.21 2:21PM
(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录音。)
时间:2012.08.21 2:21PM
加密:最高级
录音内容:
……
(长达半分钟的沉默,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。)
……
(不太顺畅的中文)我……咳,原来我也会有说不清楚话的一天。不开口去说,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母语水平已经有所退化。这挺好的,我也许比马可·奥勒留更需要“沉思”。[1]
(一声轻笑)……多讽刺啊,我用母语拉开我与思想的距离。
……(沉默)
伊万被护士抓去换药了,他还挺不情愿的,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他相当的固执,或者说幼稚……他对我的劝说表现出了惊人的逆反心理,但这也不能怪他,我至今也没有和他讲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,关于阿尔弗雷德、机器和我。当他不真的了解这种危险与恐怖时,我能理解他的不退反进,毕竟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勇敢是可以写进教科书里供人瞻仰学习的。(轻笑)
伊万·布拉金斯基,多了不起的名字,还从没有过一个人能扰乱我到这种地步。从在这个医院醒来开始,我就觉察到自己的“后台程序”永远有一席之地被他占领着,揣测着他的意图,也揣测为什么我要如此在意他的意图——
当然,我已经想明白了……我早就不是傻乎乎的年轻小子了,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……当然了……(手指轻轻敲击手提电脑外壳的声音)但为什么呢?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两个人如此不可控地互相吸引吗?
可又为什么不呢?这是多么惊心动魄、多么沉重而壮丽的一段时间啊。
……(沉默)
但我并不能……这不是时候,我不想再拉一个人下水。尤其是……伊万。
啊,伊万。(轻笑)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忍耐——对我的含糊其辞的忍耐。这没有办法,这个项目本身就是黑洞,离得越近的人会被吞噬得越快。阿尔弗雷德、我、不幸的本杰明·斯帕克斯、本田菊,还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。
机器不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造物,我们远没有准备好迎接它的到来。这已经不是安提戈涅[2]和海伦的时代了,那时你还能清晰地说出是哪一条不合理的法令伤害了你,是哪个人的作为导致了战争的发生……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是庞大到没有边界的国家机器,它太大了,它的权力也太大了,以致于不再有一个具体的“人”能成为它的代表,也不再有任何人能左右国家意志。当人受到这种无情的权力的摆布时,甚至不能找到一个明确的“仇人”……机器在这个时代只会成为它的帮凶和爪牙,一旦产生,就必然要失控。
所以我宁愿机器下落不明,也好过放在他们的手中。
……(沉默)
可我已经连这个逃避的借口都失去了。
我没有找它,但它一直在找我。而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。
……(长时间的沉默)
昨天晚上伊万给了我一些启发……报丧天使和黑天使科技,我当时很难判断是自己想得太多,还是这就是一种暗示。所以今天整个上午我都在忙这事,反反复复地调查富尔顿。医院的网络实在让人不能满意,但我还是有了些发现。
艾萨克·谢顿·富尔顿无疑是假身份。而且这是个有些幽默感的人,他的照片也是假的,基本上就只是对阿西莫夫[3]早年的相片进行了复杂的PS后的产物。这倒是有点像阿尔弗雷德会干的事儿。但阿尔弗雷德并不喜欢科幻作品,他对《蝙蝠侠与罗宾》这样的绝世烂片的热情都要远高于《2001太空漫游》。
……或者说是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并不喜欢科幻作品。如果阿尔弗雷德是富尔顿的话,我就不能再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了解他。
机器所做的唯一一件让我无法原谅的事,就是偷偷给阿尔弗雷德发了假消息,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送死。[4]但富尔顿呢?他不也是如此吗?(越说越快)他明知道本田菊是韦翰的目标,明知道他很可能性命不保,却还是让本田菊前往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犯罪现场——这难道不令人毛骨悚然吗?
……(沉默)
即使是阿尔弗雷德,这也不可原谅。
但我又希望那是阿尔弗雷德……太希望了。(一声叹息)
我查到了给本田菊发信息的那个号码,追踪它的源头,毫无阻拦地就追溯到了信号的移动轨迹……如果那还算是轨迹的话……它只是一个固定的点,从来没有移动过,就在BAT里。这很诡异,因为富尔顿对本田菊的动向把握得非常精准,我曾经以为他在时刻监视着本田。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,是因为使用了机器吗?
他破解了机器?这几乎不可能,机器的程序语言是独有的,非常复杂,而阿尔弗雷德在整个机器建造的过程中一直忙于协调公司,他对此并不了解。至于其他人?可能性更小。
另外,他的目的是什么?本田菊几乎是在白白地送死,富尔顿为他指明的路只是找到我,而我在当时并不是解救本田菊的最好人选。
……(沉默)
这看起来真像个圈套。
本田菊在我面前中枪,我调查富尔顿,然后诡异地找到一个BAT里的信号点,下一步很自然地就是……我去BAT调查这个信号点。
几乎是明晃晃地引诱了。但我会去。
……我会去,就我自己。
这很不明智,但一切该有个了解了。
这一切由我而始,伊万对它没有一点责任。
……唉,伊万。(无奈的轻笑)多可惜啊,如果我没有沦落至此……如果这一切更早一些,当我们的生命还没有被连根折断,当我们的前路还没有蒙上阴影……
录音开始之前我为你写了一封邮件,一会儿我会把它发出去,在我消失两小时后送达你的邮箱。但愿你能像我在邮件里安排的那样,不要做无谓的寻找。我承认,在这个事情上我和专断的暴君没什么两样,但——
(房门“吱——”地被推开)
布拉金斯基先生,你的药换好了吗,这么快?
(不太清晰的伊万的声音:“换好了。不过我说了好几次我自己就能行,他们就是不听。每次我都得为身上这些伤编一套故事。我看他们挺喜欢这个登山事故的版本。”)
连我都看出来了,护士小姐想多和你说两句,当然不能随便放你走。
(笑声,逐渐走近的脚步声,伊万的声音:“医生说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,明天就能去办出院手续了。”)
他刚才也和我说了。正好,我查出来了点和富尔顿有关的东西,有几条线索可以跟进。
(伊万的声音,非常清晰:“效率惊人啊,来说说看。”)
好的,布拉金斯基先生——
(按键声,录音戛然而止)
【注释】
[1]马可·奥勒留:马可·奥勒留是罗马皇帝,也是一位哲学家,《沉思录》是他与自己的哲学对话录。奥勒留的日常语言是拉丁语,可他写作《沉思录》时却刻意使用了希腊语。一种陌生的语言拉开了“我”和“诉说”这个动作之间的距离,也许能让人更客观地审视自己。文中的王耀选择了自己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母语来达到这个效果。
[2]安提戈涅:安提戈涅的哥哥波吕涅克斯背叛了城邦,在战死后被国王下令禁止埋葬。安提戈涅违背了国王的律令,出于情理埋葬了她的哥哥,因此被处死。“安提戈涅之怨”象征着公民对不合理的法律的反抗,对西方的政治学和法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[3]阿西莫夫:艾萨克·阿西莫夫,著名科幻作家,代表作有《基地三部曲》、《银河帝国三部曲》等。哈里·谢顿是贯穿《基地》的重要人物。文中的艾萨克·谢顿·富尔顿这个假名的前两部分即是由此拼凑而成。
[4]这一章也许需要结合番外《创后修复》来看。
Free Talk:
快完结了!
我反复想到这个画面:王耀提到伊万时会笑,不是笑出声,只有一点很轻的气音。就像谈论一个太有个性的恋人,有点无奈,但又忍不住微笑。
但王耀是个很沉重的人,他能这么轻松地谈论爱,无非是因为他已经决定放弃一切获得爱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