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梧已北

【76】2012.08.20  7:03PM

王耀睡得很不踏实，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梦中。

他时而是克里特的米诺斯，握着沉重的金杖走进迷宫。通道狭窄漫长，前方是憧憧幽影，沉重的牛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。他踏过无尽的回声，走到那个阴影里的怪兽面前。米诺陶诺斯口中还未咽尽幼童的鲜血，喷着鼻息叫他——“父亲！”

可那怪兽的牛角还未在他面前显现，他便被给他输液的护士惊醒。[1]

正到该吃药的时候，几片镇痛药下去，药中的安定成分又哄骗着他在昏沉中回到求学时的寝室。阿尔弗雷德正在一干人的起哄中换上戏剧节表演用的戏服，甩开眼镜，动作夸张地扮成被缚的普罗米修斯，叫嚣着要和隔壁班“戴荆冠的耶稣”一较高下。旁边还有负责旁白的同系高材生激情配音，抑扬顿挫地大声劝告正挂在晾衣架上假装受刑的阿尔——

“啊，朋友，你看，你的恩惠没有人感激，告诉我，谁来救你？哪一个朝生暮死的人救得了你？难道你看不出他们像梦中的形影那样软弱，盲目的人类是没有力量的吗？”[2]

 

等梦境的迷雾彻底消散，已经到了黄昏时刻。窗外的阳光谦逊地披上了红袍准备退场。王耀放在被单外的手上还扎着输液针，被吹得有些冷。

正巧医生赶在换班前过来查看他的情况。伊万站在床边和医生低声地交谈，问了些用药和忌口的事，边听边记。医生见他自己挂着彩还这么热心照顾病人，临走之前连夸布拉金斯基先生是个好男友。伊万明显地愣了一下，一时解释也不是，不解释也不是，张口结舌地目送医生大步离开。

他回头的时候目光正对上王耀刚刚睁开的眼睛，无法掩饰的尴尬顿时写了满脸。王耀却觉得这事挺好笑的，忍俊不禁地冲伊万挑眉，“嘿，好男友。”

他原以为伊万会接下这句揶揄，用更夸张的玩笑调笑回来，一如他们曾经你来我往地演的那好几出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。却没想到布拉金斯基先生又是一愣，有些慌乱地干笑了几下，交代了一声“我去弄点儿吃的东西”就扭身出了病房，匆忙的背影仿佛是在逃跑。

王耀不由地有些愧疚，他并不想过分地消遣这位好友。可又有些疑惑，前特工先生并不缺乏这方面的幽默感，也不反感开玩笑，甚至不久之前还热衷于和他打嘴仗。就在刚才，他似乎还看到伊万的神情有一瞬被那句调笑点亮了。

恶魔小人儿阴险地笑着出现了，“你真的想不明白吗？”

这次天使小人儿和王耀一起捂住他的嘴把他赶了出去。小天使捡起落在地上的恶魔叉子，坐在他的枕头边儿上担忧地叹了一口气，“别说布拉金斯基先生了，你也不太对劲。”

潜藏在心里的隐忧被一下子抖了出来，王耀终于没法假装无辜了。这一切的怪异之处正在于此，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对劲，却又达成了完美的配合——伊万一脸理所应当地照顾他，而他极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份关照，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。

屋漏偏风连阴雨。王耀恼丧地把被子拉起来，捂住了头。

 

“你真的不再吃点儿？”伊万问，“来点儿汤？”

摇头。

“烤牛肉？”

摇头。

“炸鱼条？”

依旧是摇头。

“好吧。”伊万撇嘴，“别后悔，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。”

王耀心情复杂地点头。

布拉金斯基先生手脚麻利地把一堆外卖包装袋收了，衬衫下缠绕的绷带仿佛只是一种戏剧化的装饰，没有丝毫限制住他的动作。可在昨夜，王耀分明透过耳机隐隐听到了韦翰对他的拷打，虽然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，那一声声施加在皮肉上的闷响足以令他心惊肉跳。

他犹豫了片刻，问，“布拉金斯基先生，你还好吗？”

“挺好的。”伊万拍拍有些皱的衬衫，故意做出一副特工电影里男主角的姿态：脊背笔直地坐在陪护椅上，一手撑着下颌，专注地直视他，“怎么？又要到我们熟悉的劝退环节了吗？”

王耀沉默了一会儿，“是的。”

天彻底黑了下来，窗外没有什么星光。夜幕之下，那些梦又闯进了他的脑海一阵乱舞。“我们走在黑暗的迷宫里，布拉金斯基先生。”他说，“你能听到米诺陶诺斯的声音一直在附近，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遇到他，更不清楚他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会吃人。但有一点很确定，大多数进来的人都死在了迷宫里。”

“非常诗意。”伊万干巴巴地说，拍了拍手，“所以呢？讲讲你的计划。”

王耀长叹一声，“韦翰认为机器在BAT，处心积虑地想向本田动手，可本田在知道自己性命难保的情况下依然要来，这已经不是可疑，简直有些恐怖了。”

“那个富尔顿，”伊万补充道，“本田一直提到他，还说富尔顿和你是故知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王耀直接否认了，“当年参与这个计划的人里，只有一个人认识我，”他的眼神在游移中落向地面，“……而他已经去世了。富尔顿也许是个了解当年计划的人，他如今持有机器。但从机器还在联系我这点看，富尔顿并没有改变或使用它。”

王耀说着，忽然抬头问了一句：“BAT的全称是什么？”

“不是蝙蝠（bat）？”伊万有点茫然，拿出手机搜了搜，“哦……还真不是。喏，黑天使科技（Black Angel Tech），”他说着把手机递给了王耀，“看，这标志还挺特别的，黑天使手里拿的是什么？”

王耀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，“死神的镰刀。”

伊万挑眉，“看来富尔顿是个哥特文化爱好者。”

这些和BAT有关的东西在王耀最初调查本田菊时就已经看过一遍，但当时并未留心。可伊万的话却莫名的触动了他，像抛入深海的鱼钩，牵动了一些沉淀在时间最底层的记忆。

哥特……黑天使……

阿尔弗雷德似乎曾对他说过一句有些相似的话——“结合了北欧神话和基督教传说，但听起来是如此的哥特。”

阿尔当时在谈论什么？

王耀的头疼了起来，答案呼之欲出，黑天使——哥特——

“……报丧天使。”他脱口而出。

“什么？”伊万不解，“你说这个BAT的标志？”

王耀因激动而脸颊发麻，眼眶发烫，泪水几乎要冲出来。可他控制住了自己，深吸一口气，尽可能自然地点了点头。

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个满载喜悦和畏惧的猜测。

——阿尔弗雷德，是你？

 

【注释】

[1]米诺陶诺斯与迷宫：克里特的国王米诺斯触怒了波塞冬，在波塞冬的诅咒下，米诺斯的妻子与牛生下了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诺斯（字面义即米诺斯的牛），米诺斯将它关进了迷宫里。在神话里米诺陶诺斯一般是邪恶的，会吃掉被关进迷宫里的童男童女。但现代的学界对米诺陶诺斯的形象有更复杂和迷人的解读，比如会讨论这一形象的悲剧性，它生而背负的原罪。

[2]“啊，朋友……盲目的人类是没有力量的吗？”：引文出自埃斯库罗斯的悲剧《被缚的普罗米修斯》。我非常喜欢这部剧，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某些部分即是基于普罗米修斯神话而构建的。

Free Talk：

黑天使这个名字让我非常尴尬……不知道开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。

莫名觉得伊万要是在三次元应该就长普鲁申科那个样子。(￣～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