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梧已北

Abstract：简单聊了聊《黑暗如雪》的创作目的，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，以及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结局。

1.

大概是写【75】~【77】这几章的时候，我一度真情实感地觉得，如果我要坚持这篇文章的剧情完整，那么俩位主人公的恋爱恐怕是谈不成了。

暂且将“剧情完整”定义为：1.人物的行为和动机前后连贯、有迹可循。2.故事情节发展符合逻辑。3.达到作者的创作目的。这三个要素相互制约着彼此，两位主人公在一起的最大障碍出在“创作目的”这一环上。

这说起来有点可笑。“两位主人公在一起”可以说是大多数同人文最大的创作目的。这篇文最初也是如此。但是写到大约一半的时候，我开始感到非常尴尬，因为这是一篇以POI（美剧《疑犯追踪》）为背景的同人文，如果单纯的让POI的设定沦为两位主人公谈情说爱的背景布、如果POI背景没有得到它应有的尊重，作为一个POI迷妹，我第一个不服。（详见这里）

可以说，我的“创作目的”在这里发生了一个可怕的偏转：软科幻主题悄然爬上了第一位。这对一篇同人文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，它完全能让写作变得出力而不讨好。用同人圈黑话来说，就是“文里全是私货，欺骗读者感情”。

而现在回头看，最能体现这个“创作目的”的，是【84】。这一章还真的和谈恋爱关系很小，但它非常重要，是全文剧情的核心。正经的剧情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，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悲剧，关于一个人信仰的坍塌，以及他所看到的未来——一切都将不可避免的走向失控。

这是我对POI的一点小小的反叛，也是对它的补充。在POI里，Samaritan作为第二个“机器”出现、成为BOSS、被消灭，这一系列剧情非常精彩。但在某种程度上，正因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“邪恶版机器” Samaritan，“科学反噬人类”变成了一件非常具象化的事，以致于Samaritan被消灭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，似乎天下太平了。观众也能擦擦脸上为李四叔之死而流的眼泪，在遗憾（而不是焦虑）中关掉播放器，继续追下一部剧。

——可Samaritan只是第一个偏离了人的预期的产物，它只是一个开始，而不是终结。

（这不是对POI的否定，只是讨论一种可能性。POI可以说非常优秀了，在回顾时我注意到主创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，只不过这不是他们的创作重心。）

同时，我受到了瑞士剧作家迪伦马特的一些影响。我在上半年读了他的全部中译本剧作和文学理论著作，以及知网上几乎所有和他的剧作有关的论文。他的《物理学家》很直接地强化了我的某些想法，尤其是他为此剧所补充的说明里提到的：

“物理学的内容涉及物理学家，而它的后果涉及一切人。”

“凡涉及一切人的，只能由一切人来解决。”

这两句话从迪伦马特的思想体系里摘出来看，会显得很难以理解。我在文中试图用一个例子来阐释它：

“您多次提到核弹，可核弹诞生于人类的诉求，人类选择了用毁灭性的力量自相残杀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，即使没有核弹，还会有其他武器。

这是全人类的选择，只有全人类才能阻止。个人的牺牲毫无意义。

在核研究刚刚起步的时候，奥本海默是全世界仅有的几位核专家之一。为了阻止氢弹的研发，他拒绝使用他的知识、甚至忍受重重迫害，可氢弹依然诞生了。”

2.

写到这里，也许已经能看出来为什么我的“创作目的”会成为两位主人公在一起的阻碍。如果“创作目的”达到预期，对故事主人公是非常残酷的。他之前的人生因为机器而受到重创，他不惜做出种种牺牲来避免更大的危害扩散至全人类，但机器会告诉他：你想得太简单了，你不过在做无用功。

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，没有人能合上它，一切悲剧迟早要发生，王耀是唯一的知情者和见证者。同时，出于责任心和对伊万的保护，王耀不会让伊万更多的接触到和机器有关的事实，伊万知道的越少他就越安全。

在写【77】之前，我有这样的言论：

我越发觉得，说是露中文，但在这里王耀一直占在绝对的主导地位。他们两个也许有很多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，但那是基于王耀的随和与善解人意。我之前想过很多，关于伊万如何才能打动王耀。可这个命题本身是不能成立的，因为在王耀的世界里，爱是被无限推后的东西。他所作的很多决定对自己没什么好处，他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严格的人，“十分感动然后接受”对他来说很不现实，可能性更大的应该是“十分感动然后委婉拒绝从此消失不见”。

这里存在一个死结：

王耀不会说出机器带给他挫败和焦虑。

不了解机器的伊万，无法真正触动王耀，改变他的想法。

不改变王耀的想法，他会如他所千百次设想的那样，成为机器的陪葬品。

如果王耀决定牺牲自己，他一定会推开伊万。

真真是翻开书的夹缝，满满地写着“BE”两个字。

但是，不仅是读者胖友们在呼唤HE，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把《黑暗如雪》BE掉。四年的长跑，我也在看着它慢慢成型，我也在期待两个主人公有一个圆满的结局。

差不多是这个时候，我写了自黑小论文。有善良的妹纸安慰我说，“黑暗如雪本身的主题带有强烈的救赎性（毕竟他们要相爱且是HE），这个救赎性并无诺兰的悲观思想，所以肯定造成互相救赎的HE。”

诚实的说，我的内心那一刻有点方，因为我深陷悲观不能自拔。但是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——

……“救赎性”？

——“救赎性”！

后来和基友聊起过这事儿，我说，虽然我是作者，但是也许在这个问题上我才是看的太过片面的人。因为当我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，我就只考虑最近几章的情节、以及我将要写的这一章，着眼处很小。但读者不会纠结这些，更多的是在把握前文的整体印象。

可以说这位善良的妹纸在那一刻提醒了我，让我在死结里忽然看到了一个细小的突破口。

3.

简单谈谈为什么我认为【85】里的伊万能真正触动王耀，而之前他不能。以及为什么《黑暗如雪》以这样的形式结尾。

王耀在【25】里第一次向伊万谈了谈机器。但他说的非常简单：王耀制造了监控一切的机器，但是因为美方企图滥用它，王耀和政府谈崩，机器和王耀均离开了美国。再往后发展一些，伊万大概了解到王耀因为机器而失去了一个朋友，王耀为此而内疚。

但是这远远不够，远远没有触及到王耀所作所为的核心。伊万不知道王耀认为自己的创造物为了未知的目的而间接杀人，也不知道王耀对阿尔非常深的内疚——阿尔曾经或多或少地向王耀暗示过他们正在面临危险，但是被保护的太好的王耀没有在意。

这种极强的负罪感、责任感是王耀的深层动机，很难被轻飘飘的几句安慰劝告所改变。

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相爱。只不过此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于不对等了，几乎类似于战争片里的男主和女主，他们虽然深爱彼此，但是爱情不能阻止男主亲吻女主后悲伤离去，为国捐躯。一个更高的存在凌于个人的感情之上。

而经过【84】，王耀之前的那种建立在“阿尔之死”上的行为模式彻底坍塌了，他陷入了一种非常虚无的精神状态中，“生命里的每一件事突然都失去了量度，再也无法判断对错，也辨认不出真假”。

这和全文开始时的伊万非常类似，他太熟悉这种信仰缺失的状态了，而当初是王耀让他从中走了出来，让他看到那些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。这也是伊万对王耀所做的，帮助他回忆起他的初心：你是为了他们，为了每一个在噩运面前柔弱如雏鸟的人们。

这非常重要。把王耀从最低点向上拉了一把，只有伊万·布拉金斯基能够做到。

那么为什么王耀还要把伊万赶走？

在【77】里，王耀提到，“当他不真的了解这种危险与恐怖时，我能理解他的不退反进”。

而在【85】里，王耀告诉伊万他并没有毁掉机器，并且对前途非常悲观：或是被美方挟持，或是成为野心家，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王耀认为这三种结局里“没有一种是伊万值得为之留下的。”但他没想到的是，伊万了解了“这种危险和恐怖”后，做出的回应是向他告白并且要求留下来。

这一瞬间王耀依然停留在过去的惯性思维里，他要保护伊万远离这一切，并且认为伊万是出于冲动/激情或者其他什么非理性的因素而一时口快，因此“给他找了把伞，给他开了门，请他赶紧滚去马尔代夫、巴厘岛或者随便哪个天杀的‘人间天堂’呆上几天清醒清醒”。

可怜的布拉金斯基先生也被他的喜怒无常给搞蒙了，连人带伞地被轰出门外，委屈万分地走了。直到几个小时后他们都冷静了一些。失眠的王耀爬起来“复盘”方才的一切，而伊万在暴雨中原路返回。

所以才有了最后一句话，“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。”

这不是告白，而是在向王耀解释他回来的原因，解释为什么他要留下来，哪怕前路只有黑暗，看不到尽头。

在和基友讨论的时候，她出了一道很欠揍的阅读理解：请解释一下文末作者所说的黑暗有哪些意思？

我说，这个场景是黑夜里没有开灯的屋子，是“黑暗”；而王耀所预见到的艰险的未来，也是“黑暗”。

基友说，我认为伊万所说的“黑暗”是王耀沉湎于过去，无法解脱。

不管有没有道理，我想我们都瞎编的挺振振有词的，酌情给分吧。╮(╯_╰)╭

4.

这篇文写了四年。

我从高中毕业变成了大学毕业。评论的妹子们也有各种“从高中到大学”、“从初中到高中”，从留下的这些痕迹里，依稀能看到我们都在变化。

在这四年里，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热情回馈。有和我讨论文中所提及的各种脑洞的，有积极猜测剧情走向、分析人物性格的，有一针见血挑出我埋得暗线把我吓出一身冷汗的，还有和我一起疯狂吹捧莎士比亚的（哈哈哈）。这篇文的漏洞和缺点不计其数，但因为你们的鼓励，它终于得以完成。

写文也是我学习的一个过程，这两年非常狂热于文学理论，有时读到一个新鲜玩意儿就有样学样地在文里做实验，我玩的很开心，希望你们看的也开心。（以及感谢大家不嫌弃我的话唠，文学理论的狂热直接导致文学批评的狂热，动辄一不小心就滔滔不绝，刹不了车。）

还要特别感谢一下我的基友，虽然她带头吐槽我的文里最高尺度是拉小手，花式忽悠我开车（未遂）。我们一起讨论了许多，我也得到了很多有益的意见。

近期都没有新坑啦！胖友们，有缘再见！

 

苍梧已北 于2017.8.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