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梧已北

I curse my stars in bitter grief and woe,
that made my love so high
and me, so low.

黑暗如雪【85】END

【85】2012.08.23  0:27AM

(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录音。)

时间:2012.08.23  0:27AM

加密:最高级

录音内容:

(深呼吸)

我睡不着。

过去十几个小时所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头脑里不断重演。这一天开始于我决定离开伊万,结束于我坐在窗口看着他撑伞走远。8月22日,它也许会永远和其他364个平凡之日区分开来,在我的记忆中树立起一方界碑,此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将刻下它的印记。

我知道我还会想起它,反反复复地思考每一个细节,就像老葛朗台一遍遍抚摸他藏起来的金币。所以我要记下它。这一次我不会再对自己说谎,不会再谎称我可以承受这一切,不会再谎称我能够毫不在乎地放弃我仅有的慰藉。

……(沉默)

从BAT离开后,我就回到了这里。

伊万称这里为“安全屋”,我当时应该抓住机会嘲笑他一通,可我没有,因为他是病人。而他不知道我也曾是病人,而这里是我用来盛放绝望的茧,他不知道这里的餐桌上曾经摆放的不是食物,而是足量的安眠药。

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,在这里枯坐了几个小时,仅仅听完了几场接连而至的暴雨。雨声势很大,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声音很响,有一会儿我几乎要担心窗子会被接连的雨点打碎。乌云久久不散,六七点钟时太阳就完全不见了,到了八点钟时,坐在窗边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。

而我没有起来开灯,暴雨和黑暗有助于胡思乱想。这有点像亲身参与进一场黑白电影,闪电劈下来时,一切都被照成惨白,而仅仅是一瞬过后,又变成一片漆黑。这部电影说不定还是恐怖片,试想这个场景——在世界末日,一个人在风雨交加中困守于废墟里,忽然听到了三步之外的敲门声。

我听到了敲门声。

这有点吓人。这里从来没有访客,更何况此时我没有开一盏灯。敲门声持续七八下,短暂的停顿以后,又以更大的力度响了起来。门外的人是带着某些情绪的,比起无目的的恶作剧,更像要为自己向弗兰肯斯坦讨个说法的科学怪人。

我先去厨房里挑了件趁手的武器,才猛地想起来我应该先看看监控。

……然后看到了凑在门口准备撬锁的伊万。 

我给他开了门。

……

他的全身都湿透了,站在门口,背对着声控灯,表情藏在阴影中。我们都没有说话,直到声控灯因为寂静而熄灭。

他的样子和我一样失魂落魄。我把他请了进来,坐回我的座位,而他打开了客厅的灯,一瞬间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。也许我看起来像是被推到了阳光下的鬼魂,不管如何,伊万又把灯关上了。他坐到了我的对面。

我问,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他说,“我不知道。”

他又说,“我去了每一个你曾出现过的地方,这里原不是我的最后一站。”

这在我意料之外。但我又没有特别惊讶,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感情用事。所以我劝他,“我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,为机器工作并不是明智之举。”

他说,“我不为机器工作。我为了你。”

我说,“这二者没有本质区别。你不知道这会让你失去什么。”

他说,“我知道。”

他的固执让我头疼,我当时一定没给他好脸色,甚至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。与机器周旋一整天以后,没有人还能剩下别的力气用来和颜悦色。可在反驳之辞冲口而出的前一刻,稀薄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伊万的脸。他的脸上并没有怒火和急躁,竟然非常平静。让我忽然意识到我面前的人曾经功勋卓硕,档案上写着“精于谈判和审讯”。

他说,“机器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。”

我问,“什么事?”

他说,“曼哈顿,报丧天使,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。”

从离开BAT便蕴蓄着的,我的情绪忽然就失控了。

……

(长时间的沉默)

……

我流泪了吗?应该没有。

我大吼大叫了吗?应该也没有。

但是我依然越过了为自己画的那条线。我极少向人说起这些事,即使提起也会迅速掐断话题,我没法把这些说出来:我的愤怒、我的悲哀、我的困惑……我的绝望。

我过去的种种切肤之痛,甚至是物理意义上的折磨,缥缈的话语和它们比起来太微不足道,以致于一旦将这些痛苦付诸于诉说,便是对它们深深的侮辱。我以为我永远只能对自己倾吐这些,将哀恸盛满一杯后再独自饮下。可伊万·布拉金斯基又让我破了例。

……他总是例外。(叹息)

我向他展示一切的开始,我将我的创造献给利用和欺骗。

我带着足以使机器系统崩溃的病毒去见我以为的“富尔顿”,听完机器的所有议论后,却失去了毁掉它的勇气。

我告诉伊万我能想到的所有结局,或是败于美方的步步紧逼,或是战战兢兢地看守它直至死亡,或是迷失成为另一个韦翰式的野心家。

没有一种是光明的。

没有一种是伊万值得为之留下的。

可他却说,“我没办法评判你是对是错,没办法预言未来。但我知道,你所说的‘一切的开始’,并不是你真正的起点。”

他说,“你忘了那个晚上,我们在追踪瓦尔加斯时你对我说的话吗?你在曼哈顿,两架飞机在你面前撞上了双子塔,浓烟里溅出火星,人们成日聚集在此痛哭哀悼……这才是你的起点,你的初衷。你不是为了某个政府而做这一切,你是为了他们,为了每一个在噩运面前柔弱如雏鸟的人们。”

我说,“可我救不了他们……这一切毫无意义,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。将近十年的时间,机器在政府与我的相互防备中被弃置一旁……他们不值得信任,而我不过是一个被骗的团团转的小丑。”

伊万却短促地笑了一声,问,“这一切毫无意义?”他指着自己问我,“你知道这对我有多大的意义吗?你只是钻进了牛角尖里:你不能救所有人,这不代表你的所作所为从此失去了意义——你也只是个人罢了!可是对于你恰好拯救的那个人来说,你就是救世主,你拯救了他的世界,像基督一般为他接上断肢,让他不再流血。”

我说不出话来。

可他的话远没有说完,“我们确实太像了,耗费半生只看透了一件事——黑暗是光明的辩证,希望与绝望本为一体。我用十几年的餐风露宿、隐姓埋名去换那些阳光下的人们能恣意开怀地大笑。而你让机器带来恩赐,却独自背负着它给你的诅咒。”

我问,“所以为什么不做个好的选择,离我和我的诅咒远点?”

伊万却突然走到了我的身边,拉着我的手按在了西班牙人留给他的枪伤上。那伤口隔着被雨打湿的衬衫正在发烫。他说,“因为这根本不是选择。你对我来说和这枪伤太像了——猝不及防,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头上。‘爱’是一种既定事实,人无法抗拒‘爱’,正如石头不能拒绝落下。”

他说,“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陪着你。”

“让我爱你。”(轻声)

……(沉默)

这是太大的诱惑。我几乎要向他屈服。

几乎。

……(沉默)

可我拒绝了他。

我给他找了把伞,给他开了门,请他赶紧滚去马尔代夫、巴厘岛或者随便哪个天杀的“人间天堂”呆上几天清醒清醒。

我不会忘记他眼里的失落和惊诧。

他想要拯救我而我伤害了他。

我是个冷血混账。

这结果真是再好不过了。

……(沉默)

我不会再假装我没有为此而痛恨自己。

我看着他越走越远,直到街角一个拐弯以后消失不见,我才开始意识到,也许从此以后我彻底失去了他。

……我才开始意识到,这种失去远不是我所能承受的。

当热情因磨难而消退,我们还会不顾一切地坠入爱河吗?(声音发颤)

这也许是最后一次。

而我选择了我的绝望。

……

(“砰砰砰!”猛烈的敲门声忽然响起。)

(手指与录音笔的摩擦声,椅子“吱——”的移动声,按键声。)

(录音戛然而止。)

 

王耀打开房门,伊万·布拉金斯基和走廊的灯光一起挤了进来,死死地抱住了他,几乎把他勒疼了。

“为什么要回来?”王耀哑着嗓子问。

伊万把头埋在他的发间,一身潮湿的水汽不分你我地裹住了他,伊万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。

他听到伊万贴着他的耳边说,“你赶不走我,永远。”

“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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